第九十四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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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十四章
“沒有人知道。”王遠洲眼皮顫了顫，流露出從未有過的悲憫之意：“事情發生的時候我還年輕，只是男隊這邊一個剛開始帶組的教練，所聽說的也十分有限。但有一件事，大家都清楚：當時國家隊一直在逼問秋寧的母親，……對方究竟是誰，甚至說過如果‘招供’就能適當從輕出分這樣的條件，可是她始終沒有松過口。所以……這件事，直到今天都可以說是個謎。”
“那，他……就這樣沒有擔當？”羅煥修愈發震驚得話都說不利索了：“就看著……被處罰？”這種事情都有膽子做出來，竟然沒膽子承認，反而要女友背負全部的責任和懲罰？那這男的也太渣太離譜了，罵一句“禽獸不如”都不為過吧。
“是啊，就這樣看著女朋友被掃地出門了唄。連同沒出生的孩子也能不聞不問。不過，國家隊裏從來就不缺少狠人，像這次女隊那個換號碼牌的不就是嗎？對別人下這種狠手，也能把自己弄進醫院去。”王遠洲深深地嘆了口氣。“總而言之，隊裏一遍又一遍地“審”，審到最後到底是沒有個明確的結果，只能把秋寧母親罰回省隊裏了事。”
“當時還是盧導管著省裏的事兒。按理說犯下這樣錯誤的選手省隊也不該留，但盧導畢竟是通情達理……而且你不知道，她真的和現在的秋寧很有些像，不但技術上跳自突出、四項都有潛力，而且性子外柔內剛，在省隊的時候凡事都拿得起放得下，哪個教練不欣賞她？好多小隊員也都拿她當榜樣。又哪裏能忍心呢。盧導也是先勸她，希望她能把事情說清楚，然後隊裏盡量想辦法把問題解決好。從我們這些帶隊教練，到隊裏的男隊員女隊員，各個都被發動了，輪番上陣勸她。”
“可是她倔起來誰也勸不住啊，不管我們說什麽，她只說，她自己做錯的事情自己承擔，她已經付出了代價，也不必再毀去別人的前途。一來二去地這件事怎麽也拖不下去了，只能想盡辦法把她家裏人叫過來。”
“結果這一叫就惹出事來了。我是從來沒見過這樣的父母：一進門，剛聽盧導說了兩句，就沖著盧導梗著脖子直叫，說要我們隊裏賠他們清清白白的閨女。再說上兩句，就瘋了一樣跑出去嚷嚷，隊裏風氣不好，把他們好端端的孩子教得放蕩不知廉恥。從頭到尾，竟是不曾提到想見自己女兒一面。後來才知道，簡英下邊還有兩個弟弟，這兩口子對她唯一的掛念，也就是她那點工資吧……談到最後談不攏，兩口子直接卷鋪蓋一走了之，爛攤子全扔給了隊裏。這孩子，也只好生下來。”
“那……所以秋寧對她的母親來說，確實也是一份恥辱吧。”羅煥修絞著手指低下頭去，這樣驚心動魄的講述，聽得他心臟都在一陣一陣地傳來悶悶的刺痛。
“要是簡英真的這麽想，倒也還好辦了。關鍵是，她把孩子生下來之後，是認真地打算做單身母親堂堂正正地過日子的。”王遠洲銳利眼神在場館四周逡巡，逐漸低下去的聲音冷得徹骨：“秋寧的名字，其實也是她做主取的，我聽盧導說過，並不是取地名之意。你想想，那個時代那個年紀，帶個‘寧’字的……”
“難道……”驚嘆的話尚未出口，羅煥修就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。王導的意思……名字裏帶個‘寧’字的，那個年紀的男隊員，還是一想就能想到的，難道，難道是他？！寧士軒，華國隊的第二代男子體操全能王，悉尼奧運會的團體冠軍主力、雅典奧運會的全能季軍、京城奧運會的全能冠軍，蟬聯三屆世錦賽全能金牌，也是蕭關統領華國體操男隊之後培養的第一位得意弟子……直到現在，蕭關都常常會誇，他們這位大師兄才是真正天生的獎牌機器，一般的隊員都是被裁判拿捏，只有他能把裁判拿捏得死死，就算發揮得一般般，裁判也會上趕著送牌子……
“這些都是沒影的事，總之，簡英一個從小練體操的姑娘，帶著一個不明不白的孩子，家裏又不給支持，這日子要怎麽過下去？正好女隊一直都是那種青黃不接的狀態，打團體缺人，她在辦公室門口跪了一天一夜，盧導心軟了，答應讓她覆訓試試。”
“那個時候吧，正好國際上好多大齡甚至產後的女選手在嘗試覆出，像現在的邱媽媽就差不多是那個時候重回賽場的，我們心裏也總是往好了想，覺得簡英還這麽年輕，說不定就能讓她成功呢？萬一再比出點成績，也就把醜事遮過去了。畢竟國家隊的態度，倒還好，可能也是想著這不是她一個人的錯兒，並沒有趕盡殺絕。”
“但是……誰也沒料到，她膽子竟然那麽大，恢覆了不到一年，就自己在館裏嘗試900……那時候900甚至還沒有正式出現在國際賽場上過……出事了之後，我們這裏的女隊就徹底解散了。”
那個年代還使用的是橫馬，對於女子體操運動員來說，900這樣的動作幾乎是不可能的挑戰。羅煥修幾乎都能想象到，簡秋寧的母親身上一定也有那種倔強的因子，有時候越是明知事不可為，越是要向全世界證明些什麽。這樣一個動作成功的背後肯定是無數次的失敗，然而，生育、發育、停訓、覆訓，經過這樣的一番折騰之後，人的身體機能肯定會有所減退，從前摔一千次一萬次都沒事，偏偏那一次摔下去，就徹底沒起來。
“所以……您明明知道秋寧在體操上挺有天賦，卻一直希望她能夠轉項。”
“是啊，她生來在體操這個項目上就背負著一份罪孽。對於你們這些小輩，事情完全可以瞞得死死的，但這麽特別的姓氏，知情人一看就會反應過來。可惜最終還是……陰差陽錯。”
“還有，簡英是章導當年正式帶組之後進的第一個選手。聽說當年事情出來之後，章導是為她據理力爭的。也是因為這個事情的影響，章導雖然在役的時候成績很好，之前在省裏和當助教的時候也出過成績，那兩個周期卻一直蟄伏著，從備戰京城奧運的小選手帶起，直到一舉帶出了兩個奧運冠軍。”
“那……”羅煥修如墜冰窖，渾身發抖：“蕭導，他知不知道……”
“你說呢？”王遠洲深深地望著愛徒：“你難道忘了？去年外面人都說是章導不願意讓棄徒出頭，可實際上，是誰一口否決了秋寧的參賽資格，把她定成替補？”
說完只見羅煥修滿面蒼白，他到底是有些不忍，便溫言道：“我跟你說這事兒，也不是為了嚇唬你。只是給你提個醒，守好你的這份喜歡，或許再過五年十年，它就會成為一份世上最美好的感情。而若是現在露出馬腳來，一定會讓你後悔一輩子。再者，我看秋寧這孩子，也算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吧，主意定得很，似乎這種事情，現在也並不在她考慮之中。”
“好，我記住了，王導。”
“我看你的平衡木啊，還是有進步空間的，一個是等藝體那邊的教練過來，可以試試升一下轉體的難度；另外一方面的話，木上前空翻你還是做得不錯的，如果盡量的去加跳還可以升一點D分。”
訓練的間隙，張卉拿著筆記本過來認真地和簡秋寧說著平衡木這一項的發展規劃：“但是我另外有一個意見，我個人是認為，你的平衡木，木上舞蹈和韻律一直都是國際裁判喜歡的，加上動作其實是偏少的，扣分點較少，完成分很突出。這不發展一下實在是可惜了。如果你能上一個高級技巧串，比如前手翻前團或者前手翻前屈，真的就是有可能競爭金牌的水平。反而一味的加跳的話，套路的編排就顯得比較低級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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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沒有人知道。”王遠洲眼皮顫了顫，流露出從未有過的悲憫之意：“事情發生的時候我還年輕，只是男隊這邊一個剛開始帶組的教練，所聽說的也十分有限。但有一件事，大家都清楚：當時國家隊一直在逼問秋寧的母親，……對方究竟是誰，甚至說過如果‘招供’就能適當從輕出分這樣的條件，可是她始終沒有松過口。所以……這件事，直到今天都可以說是個謎。”
“那，他……就這樣沒有擔當？”羅煥修愈發震驚得話都說不利索了：“就看著……被處罰？”這種事情都有膽子做出來，竟然沒膽子承認，反而要女友背負全部的責任和懲罰？那這男的也太渣太離譜了，罵一句“禽獸不如”都不為過吧。
“是啊，就這樣看著女朋友被掃地出門了唄。連同沒出生的孩子也能不聞不問。不過，國家隊裏從來就不缺少狠人，像這次女隊那個換號碼牌的不就是嗎？對別人下這種狠手，也能把自己弄進醫院去。”王遠洲深深地嘆了口氣。“總而言之，隊裏一遍又一遍地“審”，審到最後到底是沒有個明確的結果，只能把秋寧母親罰回省隊裏了事。”
“當時還是盧導管著省裏的事兒。按理說犯下這樣錯誤的選手省隊也不該留，但盧導畢竟是通情達理……而且你不知道，她真的和現在的秋寧很有些像，不但技術上跳自突出、四項都有潛力，而且性子外柔內剛，在省隊的時候凡事都拿得起放得下，哪個教練不欣賞她？好多小隊員也都拿她當榜樣。又哪裏能忍心呢。盧導也是先勸她，希望她能把事情說清楚，然後隊裏盡量想辦法把問題解決好。從我們這些帶隊教練，到隊裏的男隊員女隊員，各個都被發動了，輪番上陣勸她。”
“可是她倔起來誰也勸不住啊，不管我們說什麽，她只說，她自己做錯的事情自己承擔，她已經付出了代價，也不必再毀去別人的前途。一來二去地這件事怎麽也拖不下去了，只能想盡辦法把她家裏人叫過來。”
“結果這一叫就惹出事來了。我是從來沒見過這樣的父母：一進門，剛聽盧導說了兩句，就沖著盧導梗著脖子直叫，說要我們隊裏賠他們清清白白的閨女。再說上兩句，就瘋了一樣跑出去嚷嚷，隊裏風氣不好，把他們好端端的孩子教得放蕩不知廉恥。從頭到尾，竟是不曾提到想見自己女兒一面。後來才知道，簡英下邊還有兩個弟弟，這兩口子對她唯一的掛念，也就是她那點工資吧……談到最後談不攏，兩口子直接卷鋪蓋一走了之，爛攤子全扔給了隊裏。這孩子，也只好生下來。”
“那……所以秋寧對她的母親來說，確實也是一份恥辱吧。”羅煥修絞著手指低下頭去，這樣驚心動魄的講述，聽得他心臟都在一陣一陣地傳來悶悶的刺痛。
“要是簡英真的這麽想，倒也還好辦了。關鍵是，她把孩子生下來之後，是認真地打算做單身母親堂堂正正地過日子的。”王遠洲銳利眼神在場館四周逡巡，逐漸低下去的聲音冷得徹骨：“秋寧的名字，其實也是她做主取的，我聽盧導說過，並不是取地名之意。你想想，那個時代那個年紀，帶個‘寧’字的……”
“難道……”驚嘆的話尚未出口，羅煥修就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。王導的意思……名字裏帶個‘寧’字的，那個年紀的男隊員，還是一想就能想到的，難道，難道是他？！寧士軒，華國隊的第二代男子體操全能王，悉尼奧運會的團體冠軍主力、雅典奧運會的全能季軍、京城奧運會的全能冠軍，蟬聯三屆世錦賽全能金牌，也是蕭關統領華國體操男隊之後培養的第一位得意弟子……直到現在，蕭關都常常會誇，他們這位大師兄才是真正天生的獎牌機器，一般的隊員都是被裁判拿捏，只有他能把裁判拿捏得死死，就算發揮得一般般，裁判也會上趕著送牌子……
“這些都是沒影的事，總之，簡英一個從小練體操的姑娘，帶著一個不明不白的孩子，家裏又不給支持，這日子要怎麽過下去？正好女隊一直都是那種青黃不接的狀態，打團體缺人，她在辦公室門口跪了一天一夜，盧導心軟了，答應讓她覆訓試試。”
“那個時候吧，正好國際上好多大齡甚至產後的女選手在嘗試覆出，像現在的邱媽媽就差不多是那個時候重回賽場的，我們心裏也總是往好了想，覺得簡英還這麽年輕，說不定就能讓她成功呢？萬一再比出點成績，也就把醜事遮過去了。畢竟國家隊的態度，倒還好，可能也是想著這不是她一個人的錯兒，並沒有趕盡殺絕。”
“但是……誰也沒料到，她膽子竟然那麽大，恢覆了不到一年，就自己在館裏嘗試900……那時候900甚至還沒有正式出現在國際賽場上過……出事了之後，我們這裏的女隊就徹底解散了。”
那個年代還使用的是橫馬，對於女子體操運動員來說，900這樣的動作幾乎是不可能的挑戰。羅煥修幾乎都能想象到，簡秋寧的母親身上一定也有那種倔強的因子，有時候越是明知事不可為，越是要向全世界證明些什麽。這樣一個動作成功的背後肯定是無數次的失敗，然而，生育、發育、停訓、覆訓，經過這樣的一番折騰之後，人的身體機能肯定會有所減退，從前摔一千次一萬次都沒事，偏偏那一次摔下去，就徹底沒起來。
“所以……您明明知道秋寧在體操上挺有天賦，卻一直希望她能夠轉項。”
“是啊，她生來在體操這個項目上就背負著一份罪孽。對於你們這些小輩，事情完全可以瞞得死死的，但這麽特別的姓氏，知情人一看就會反應過來。可惜最終還是……陰差陽錯。”
“還有，簡英是章導當年正式帶組之後進的第一個選手。聽說當年事情出來之後，章導是為她據理力爭的。也是因為這個事情的影響，章導雖然在役的時候成績很好，之前在省裏和當助教的時候也出過成績，那兩個周期卻一直蟄伏著，從備戰京城奧運的小選手帶起，直到一舉帶出了兩個奧運冠軍。”
“那……”羅煥修如墜冰窖，渾身發抖：“蕭導，他知不知道……”
“你說呢？”王遠洲深深地望著愛徒：“你難道忘了？去年外面人都說是章導不願意讓棄徒出頭，可實際上，是誰一口否決了秋寧的參賽資格，把她定成替補？”
說完只見羅煥修滿面蒼白，他到底是有些不忍，便溫言道：“我跟你說這事兒，也不是為了嚇唬你。只是給你提個醒，守好你的這份喜歡，或許再過五年十年，它就會成為一份世上最美好的感情。而若是現在露出馬腳來，一定會讓你後悔一輩子。再者，我看秋寧這孩子，也算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吧，主意定得很，似乎這種事情，現在也並不在她考慮之中。”
“好，我記住了，王導。”
“我看你的平衡木啊，還是有進步空間的，一個是等藝體那邊的教練過來，可以試試升一下轉體的難度；另外一方面的話，木上前空翻你還是做得不錯的，如果盡量的去加跳還可以升一點D分。”
訓練的間隙，張卉拿著筆記本過來認真地和簡秋寧說著平衡木這一項的發展規劃：“但是我另外有一個意見，我個人是認為，你的平衡木，木上舞蹈和韻律一直都是國際裁判喜歡的，加上動作其實是偏少的，扣分點較少，完成分很突出。這不發展一下實在是可惜了。如果你能上一個高級技巧串，比如前手翻前團或者前手翻前屈，真的就是有可能競爭金牌的水平。反而一味的加跳的話，套路的編排就顯得比較低級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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